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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捌對這裡騎機車騎到高雄耶。」

車子經過北回歸線紀念碑前，母子倆正準備前往安養院探望揀仔，阿忠想起了高中時期的往事。

好美里隸屬於布袋鎮的一個小漁村，僅靠著一條163縣道對外聯繫，夏天颱風來襲，碰上大潮時分海水倒灌，這裡就成為一座孤島。鎮上有一所以好美為名的小學，但竟然沒有一家文具店，這條163縣道對阿忠而言，是與「文明世界」溝通的臍帶。居民管這裡叫做「虎尾寮」，比較貼近它質樸的現狀。住了二年的三姐弟，只要外公載著他們去到路的另一頭市鎮——「新塭」，他們就覺得來到了另一個國度。

不若地名的詩意，這裡的生活並不好，也不美，終年海風吹拂，讓一切都褪色得特別快。早年好發的烏腳病，這裡也有過。隔壁天財的爸爸平時活蹦亂跳，竟也染病截肢，仰賴輪椅行動。不過，鎮上最著名的是鰻魚養殖，在產業尚未西移的民國七零年代，每到收成時期，魚塭裡都是拉網漁民的身影，輸送帶前挑揀漁獲的雙手沒有停歇，貨車一輛輛地駛進又駛出，讓這個純樸小鎮好不熱鬧。魚塭上的水車終年不曾停機，翻騰的水花正宣告著這裡曾有過一段風華。對照如今的荒煙蔓草，物換星移的速度令人不勝唏噓。

「希望今年聖誕老公公可以來，我好想要拿到禮物。」

阿忠從衣櫥抽屜裡抽出一隻襪子，長筒白襪有些許泛黃，大拇指還破了一個洞。他擔心願望會從破洞溜走，刻意把襪子往內折了一下。

「人家在說戲如人生，人生如戲。我們家應該最有資格這樣說吧。」

阿忠停好車，看著母親，臉上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。

沿著嘉義163縣道經過鹿草，再從170縣道轉進不知名的小路到達東後寮，最後從景山國小前轉往布袋鎮。離開82快速道路下方涵洞後，道路兩旁便是一望無際的農村景色。密不透風的甘蔗田、錯落農田的小聚落與幾間廟宇，似乎凍結了時光，幾十寒暑未有一絲一毫的改變。如同，副駕上頭的阿珠仔總是在這條路上，回憶起不忍卒睹的前半生。阿忠即使已經倒背如流，從不試著中斷...

「其實我很希望有個人真正的愛我！」

「登記你的名，按呢頭家知道你有家己的厝，人就會予你較濟的工課。」

阿珠仔終於買下了屬於自己的房子，無尾巷裡的三樓透天飯厝，後面是一整片農田，是個清幽舒適的地點。代書辦理相關權狀登記所有人的時候，她並不是沒有想過自己。但是，阿國仔畢竟是一家之主，或許有了屬於他們的「家」，阿國仔會稍微收斂一點也說不定。盼望浪子回頭，過個平凡穩定的生活，一直是她的心願！

「那個助產士說我的膽子真大，怎麼敢一個人去生小孩？」

「不然是要用轎子抬你過去喔！」

阿國仔實現他對兄嫂的「諾言」是一年後的事情了。阿珠仔生了憶如之後沒多久，他們才離開豬仔尾，舉家遷移到高雄左營，暫借住在遠房親戚的家。雖說借住，阿國仔還是有口頭承諾每個月要給500元的房租。

阿國仔在「土水界」是一個小有名氣的磁磚師傅，只要他施做過的牆壁或地板，每一塊磁磚一定整整齊齊的依照相同間隔排列，從沒有過失敗的作品。因此，他也曾跟著一些工頭遠到高雄做工程。相較之下，生活歷練簡單的阿珠仔除了家鄉布袋鎮和台北縣的成衣工廠之外，她最熟悉的就是豬仔尾了。對阿珠仔而言，「高雄」就像是「美國」一樣，既遙遠又陌生。

「搬出去就不要再回來啊！」

「老子絕對不會再踏進這個大廳一步！」

阿珠仔的公公是整個洪家唯一關心她的人。金寶跟阿惜仔在玩什麼把戲，阿國仔在過什麼樣的放蕩人生，他老人家都看在眼裡。心疼這個小媳婦不能說出口，只得默默的做。

「這三隻豬崽子你拿去養。」

「好了啦！你明天不用來了！」

「為什麼？」

「你知道你是豬仔尾這兒最幸福的查某嗎？」

 新婚後三個月，阿珠仔第五次見到阿國仔的面，一如前幾次的模樣，阿國仔渾身酒氣，衣冠不整的斜躺在床上，腳上的襪子還沾染著工地的水泥。「新房」裡夾雜著酒氣味、汗臭味和腳臭味...

阿珠仔排行第三，上頭有兩位哥哥還有一位早夭的姐姐，在那個貧困的農業年代，缺乏娛樂的夜晚，醉人跟揀仔又幫阿珠仔生了兩個妹妹跟一個弟弟。

「你跟阿公是戀愛的嗎？」

「我阿母也從來沒跟我們教說要做月子，更別提煮個什麼補的給我吃…」

中秋節過後沒多久，本該是秋意漸濃的舒爽氣候，怎知一連幾天秋老虎發威，滾燙的太陽令人燠熱難耐。十七歲的阿珠仔頂著九個多月的身孕還在田裡忙著翻土，斗大的汗珠不斷從斗笠邊緣落下。收成過後的水稻田，正準備種下番薯。

「我現在就像個會呼吸的廢物了…」

「我早上走過來的時候水圳還沒有水...」